枕月怀冰

主黄喻

九州背景+全职人物

章三十七

鹤雪们降临在小院时已是深夜。

当他们收起羽翼下降时，深色的穹宇中忽然纷纷扬扬地下起了雪。

一开始还是细小的碎雪，渐渐地雪花遮天蔽日，变成了鹅毛一般的大雪。

初春的雪……鹤雪有些疑惑，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在手里，雪花入手即化，连一滴水痕都没有留下。

“小心雪花。”

他听到鹤雪首领急促而严肃地嘱咐。

首领语气颇为凝重，他心里不禁咯噔一下，雪花已经下了这么久，根本防不胜防……

他运起精神力凝聚羽翼，希望能遮挡些许雪花，不料精神一动，突然一阵天旋地转，回过神来时他依然站在原地，大雪茫茫遮蔽视线，四下雪光照亮了夜色，原本狭窄的小院被染成了白茫茫一片。

他在昏暗雪幕中努力睁大眼观察着周围情况，隐约看到了身周的几名同伴，心下稍稍安定了些。然而他再仔细一看，却隐约觉得，身后的同伴中，怎么少了几人。

他心中一凛，就要将此事通知首领。不料待他向前几步想要跟上首领时，却发现前方一片空旷，首领已影踪不见。

再回过头时，身后仅存的几名同伴也不见了，原本狭窄的小院，一下子变成了茫茫雪原。

鹤雪首领此时已是孤身一人，在他的视线中，随他一路而来的所有属下统统消失无踪。但是多年的征战经验令他压住了惊慌，他再运精神之力，就要破开雪幕。

然而他才一提气，便觉得精神滞塞，白色的羽翼方才出现了轮廓他便力尽，竟是没能凝出羽翼。

他生而为鹤雪，强大的精神使得他随时可以凝翼飞翔，自从羽翼成熟后再没有过这样的情况，不禁骇然。他抬头一看，只见大雪弥漫的夜空中，隐约有一弯刀锋一般细长的弦月。

这是他从未见过的可怖月相。从来温柔地赐予他们月力的星辰，竟萎缩成了这般萧索肃杀的模样。

鹤雪本是上天的宠儿，他们有随时可以凝翼飞翔的能力，又有着羽人弓箭手鹰一般的锐利的视力，他们的弓箭百发百中，一击必杀。宁州的羽族实行城邦制统治，而每一个城邦但凡有一名鹤雪士诞生，都是莫大的荣耀。而现在，精神力在诡异的月相之下形同封印，锐利的视线被重重雪幕遮蔽，他与寻常武士已然无异。

但是从小接受的严格训练让他没有退缩。他解下身后的长枪提在手中，熟悉的木质枪杆让他感到了一丝安慰。

他记得小院前方有一个房屋，走了几步，果然有隐约的房屋轮廓显现出来。他提枪上前，已经看清了房屋的模样，就在这时他浑身一悚，看到了屋顶上飞速闪过的一道不和谐的身影。

天降大雪，竟有人能在屋瓦上行走如飞，此人的身手需敏捷到何种地步？

 “没想到真有人能掉到这一层来，你很厉害嘛，”有人在头顶笑嘻嘻的说，他的声音欢快跳脱，仿佛活泼的少年，却掩不住他手中兵刃出鞘的铿锵之声，“文州说，这个幻境共有七层，执念越深，落入的层数也就越深——所以不要想你的那些同伴了，他们的意志不够坚定，迟早会被他们心底的恐惧击溃。反倒是你，你冲着文州来，执念如此之深——到底有什么企图？”到最后一句，已是凌厉外露，杀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。

鹤雪首领握紧了手中白桦木的枪杆，“你要杀我，以为我会怕么？这一次我们志在必得！”

“……这就是那什么，羽人的神使文嘛……”黄少天撇了撇嘴，“竟然听不懂，真没意思。”

他冷冷一笑：“既然语言不通，就只好用兵刃说话了。”

鹤雪已经在雪原中走了许久。

连绵大雪不停地降落在他的身上，雪原一望无际，他起初是奔跑，后来气力不支开始行走，再后来，许久许久的时间过去，他连行走的力气都快要消失不见，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沉重，白雪的光芒在夜色下却越来越刺眼，映入眼帘中白茫茫一片，他觉得就快要失去自己引以为傲的目力了，他疲倦地看着眼前的一片白色想着，也许他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，而他自己还不知道，还以为，自己看到的依然是那个皑皑雪原。

他有无数次以为有人在四周伏杀，然而每一次他提起武器时，略过身边的都是冰冷的寒风。直到他再也没有力气抬起拿弓的手。

他终于气力耗尽，双腿一软，倒在雪原上。迷糊间听到有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，如同一缕春风，慢慢渗入他冻僵的身体和脑海。

那个声音说，汝当归去……

他想，是啊，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呢……我应该回去了，回到宁州，那片熟悉的森林……

剑刃入肉，红色的血液溅在雪地上，宛如盛开的梅花。

鹤雪首领怒吼一声，挑起长枪挥开了眼前的敌人，终于气力不支，单腿跪倒在地上。

他身上已多处受伤。

黄少天在一旁伏低身体，气喘吁吁地紧盯着敌人，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酣畅淋漓的战斗。敌人的战斗经验极为丰富，有着极其优秀的身手，而且大约是因为骨子里的高贵血统，或者是失去了从前习惯依赖的视力的原因，他几乎在逼迫黄少天与他正面战斗，然而黄少天明白自己相对于此人战斗经验上的不足，反而采用了神出鬼没的战斗方式，鹤雪首领虽然意志坚定，大有拼命的架势，但黄少天从来是遇强则强，竟使得两人堪堪拉成平手。

然而鹤雪首领终究输在了他过于依赖的目力上。战斗到这个份上，任何一个细微之处都有可能成为致命破绽，而他战斗许久神思疲劳，竟被黄少天抓住破绽，一剑刺入胸膛。

黄少天保持着警惕的姿势悄悄移动着，重伤鹤雪首领的代价，就是他手臂上多了一道长长的伤口，但他就是在那一瞬间察觉这一剑的成果远大于代价，才抓住机会果断出手。若晚一秒，可能情势就有所不同。

他灵活地在鹤雪士身边游走，闪避着他的反击，那一击虽然未能杀死鹤雪，但也已经重伤，时间拖延越久，对他越有利。

终于，鹤雪首领因为惊怒和失血，有了一丝恍惚，就在那一霎，黄少天一步冲出，瞬间拉近了他与鹤雪首领之间的距离，长枪的枪尖被他甩到了身后，雪亮的剑刃如同毒龙般猛然窜出！

那一瞬间他听到一声剧烈的怒吼，是他听不懂的神使文，但是其中浓浓的不甘令他也不禁一震。

——“我们绝不会放弃殿下！”

天启城中忽然有狂乱的风涌起，空中悬挂着的明月产生了透明的波纹，然后有气流逸散而来，夜空中流云变换，星辰错位。仿佛有晶莹的镜片从虚空中断裂，某一处小院的上空，忽然涌出了无穷无尽的飞雪。

不知有多少幻境接连崩塌，无数错乱的光影从喻文州指间流逝，他回过头，看到纷乱的大雪中一个手拄权杖的身影。

他克制不住双手的颤抖，不可置信的问道：“教宗，何以至此？”

古秋连苍老的脸上无喜无悲，他就像一座被供奉的雕像，神情永远都带着对世人的怜悯。

他说：“汝当归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