懒,诈尸式更新,慎关(´-ω-`)

【天启乱雪番外·修伞修】千机

修伞修 清水无差

原文是九州paro的黄喻同人文《天启乱雪》

本子完售好久了,把原本放在里面的两个番外放出来~

楔子

 

他行走在无人的陋巷里。四周漆黑一片,连月光也被云层遮蔽,深夜的小巷中静悄悄地,没有一丝声响。

他刚刚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年的地方。也许在明天,代号“散人”的刀叛逃的消息就会迅速传遍整个山堂,随之而来的就是对他无穷无尽的追杀。

可他不在意。

他要找一个人。

一个他活要见人、死要见尸的人。

 

嚓、嚓、嚓。

有细微的声音从小巷另一端传来。

嚓、嚓、嚓。

像是纤薄小巧的脚步声,轻轻落在细碎的尘土上的声音。

巷口模糊的微光中,出现了一个奇异的身影。

那是一个孩子一样矮小的身影,他被一件长长的斗篷罩住,斗篷还裹着一个修长的东西,被孩子抱在怀里。

嚓、嚓、嚓。

“孩子”迈着缓慢的脚步向他走来。

而他闭上了眼睛。

 

嚓、嚓、嚓。

叶修睁开眼睛时,双眼已经变成了碧绿的枭眼。黑夜无法阻挡枭的视线,他轻而易举地看清楚了近在咫尺的“孩子”的脸。

一张遍布火燎痕迹的、狰狞扭曲的脸。

“孩子”望着近在咫尺的诡异的碧绿眼睛,非但没有一丝恐惧,反而轻轻地笑了。

那是一个女人的笑声,带着上了年纪的温柔和无奈。

“你也是一个迷路的孩子。”她说。

“我遇见过另一个孩子,他在生命的最后失去了原本的道路,可他的心却比任何人都坚定。”

“他曾说,他叫‘千机’。”

女人掀开了斗篷,露出其中包裹着的形制如伞的武器,她说:“他帮我完成了最大的心愿,而我把他还给你,你们做个伴。”

她放下那把修长的伞,转身离开,长长的斗篷拖在地上,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,随着她短小的脚步渐渐远去。

在她身后,年轻的刺客弯下身,握起了地上安静躺着的伞。然后他突然一怔,一滴泪不受控制地滚落,砸碎在小巷的青石板上。

他好像突然失去了全身的力气,跪倒在地,宛如对待恋人一般,紧紧地将那把伞抱在怀中。

“是你。”

“原来是你……”

 

 

叶修第一次见到苏沐秋的时候,是在天罗的藏书室。

那时候他还是个半大孩子,舒夜费了一番口舌,才将他从魏长亭府上要来。叶修凭着家传武艺和出色的天分完成了入门试炼,看得一众天罗长老眼都恨不得发出光来,舒夜一瞥长老们的神色,心中就明了了大概,于是他转头对叶修说:“我观你招式,狠辣有余稳重不足,想必是你年纪太轻,不懂得韬光养晦的道理。不如随我到一个僻静之处潜修上一年半载,先把心静下来。”

于是他以“随舒夜潜修”的名义,冠冕堂皇地在入门的几个月里,被关了禁闭。

舒夜借着闭关的名头,指引叶修学习杀人术和机关术。舒夜倒也胆大,直接将藏书室放给叶修作机关术的实战训练场。天罗的藏书室森罗万象,外表看似普通,内里却机关重重,越是复杂难解的机关,其中守护着的卷轴枢密级别也就越高。

叶修本来就天资聪颖,经过多日的潜心休习,已经能将天罗藏书室表面几层机关拆解得七七八八。舒夜惊讶于他一日千里的天分,考虑一番后,他把叶修领到了藏书室深处的一扇门前。

舒夜对他说:“你如能破解这扇门上的机关,里面的天罗九寰之术,就特准你提前修习了。”

天罗九寰之术堪称苏家机关术的顶峰,守护它的机关自然也不同凡响。即便天才如叶修,想要依靠不深的机关术功底解开这样一个机关,也实在是难如登天。但是他身在天罗藏书室之中,即使他功底不深,但相关的书籍文献却是取之不尽。

那大概是叶修人生中为数不多的最认真的时候之一。他花了近一个月时间,几乎不眠不休地翻阅典籍、制作、调试机关,然后一遍一遍地在那道门前试验。而舒夜只在叶修实在困惑不解时出言指点,除此之外绝少插手。这样竟也教会了他剩下的大半机关术。

 

机关门打开的那日舒夜正好不在,叶修多日以来竭尽精神,眼看着机关一点点开解,终于是放松了下来。

然而就在他松懈的一刹那,一道人影呼地从刚刚开启一道缝隙的机关门中窜出,手中刀刃寒光闪闪,迎面向叶修袭来!

所幸叶修从小学习家传武艺,虽然精神疲惫,但是身体的反应依然够快,下一瞬他手中长剑已经格挡住了敌人的刀锋,然而只听一阵轻微的机括转动的声音,敌人的力量蓦地增大了数倍,叶修抵抗不住,一瞬间被击飞出去。

那是一个机关人。叶修顺势翻跃到空中,看到了敌人背后连接着的细细丝线,丝线一直连通到天罗九寰机关门的内部,里面一片漆黑,不知藏着什么奇怪可怖的东西。

如果是寻常人,此时可能会选择斩断机关人与操纵者之间的丝线,直接废掉敌人。但是叶修不然,身在半空的一刹那,他已经判断出这名机关人背后连接的丝线不是别的,正是天罗最引以为傲的刀丝。

如果他一刀斩下去,手里的刀也许只会在磨损后被弹开,但是他的身体必然会因为冲力而摔在刀丝上,身体不同于钢铁制造的刀剑,他只会被刀丝切得四分五裂。

那一瞬间叶修在完成了这一系列的考量,并且变化动作,将身体体重整个压在了刀上,然后他高高跃起劈斩而下。如果有兵法大家在此,必能认出这是云中叶氏“兵狼七式”中“斩钢”的起手式,虽然气势与真正的“斩钢”尚有差距,但对付一个大半以木材制作的机关人已经足够。

下一瞬只听一声剧烈的金铁交鸣,机关人蓦地伏跪于地,身上木质的碎屑扑簌扑簌洒落下来。它的身体自头部至右肩裂开一个大口,暴露出一些结构连接用的细细丝线,已经悉数被斩断。其他关节也纷纷崩裂,竟是叶修借着全身力气一斩,直接毁坏了机关人身上主要的关节。

叶修落地后一口气也未歇,紧接着一把抓起了机关人胸腔的核心部件,站起身来飞速后退。他已经感觉到了丝线那一边的人身不由己地一下趔趄,他自信只要够快,扯出幕后操纵者只在一瞬之间。

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机关门的缝隙,隐约看到了越来越近的人影,透过黑暗已可看到一双明灭的眼眸。

近了,又近了。就在那人即将暴露在门外光亮下时,叶修忽地感觉手中一松,丝线一瞬间悉数收了回去,那人站定在门内的黑暗里,只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地望着他。

继而一个清亮的声音悠悠响了起来。

“好久之前就听到有人在‘门’这里叮叮咚咚地摆弄,虽然你只用一个月就解开了它,算是很厉害,但我还是要告诉你——”

他伸出手,飞快地连续扣动了不知多少个机关,然后无数机括转动的声音响起,那道复杂无比的机关门一点一点,彻底打开。门外的光亮一瞬间都洒进去,叶修看到一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,他身材不高,却带着令人无法逼视的自信的笑容站在那里。

——“你解开的机关,只是最基本的而已。”

那是天罗这一代中并称天才的两名少年最初的相遇。很久以后叶修无数次地梦见这道机关门,梦境里他站在黑暗中推开门扉,看到少年站在门里对他露出明亮的微笑;也有的时候推开门,门后面空空一片,什么都没有。

 

 

随后叶修也被舒夜挥挥手丢进了机关室,他随意地给两个少年互相介绍了一下,叶修知道了少年的名字叫苏沐秋,然后舒夜就走了,只把叶修留在里面跟苏沐秋大眼对小眼。

他们都不是热络的性格,也都没有学过什么人情练达的本事。初次相识便共处一室,内心简直快要被尴尬淹没了。

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化解这样凝滞的局面,没办法,只好互不干涉,捧起密室的书籍来读。时间就这么渐渐过去,刚刚忙于解开机关,还没吃饭的叶修,终于感觉到饥肠辘辘。

他在心里掂量许久,终于还是开口:“喂,你在这个地方,是怎么生活的?”

苏沐秋眼都没斜,叶修以为他们之间相隔太远,苏沐秋没听清,于是他站起身来,向着密室另一头的少年走去。

他走到较近的地方,苏沐秋仿佛才发现他的存在,令他没想到的是,苏沐秋机械地转过头来,瞪着一双黑黑的眼圈愣愣瞄了他一眼,然后扑通倒在地上,呼呼睡了过去。

叶修:“……”

他看着扔了一地的书简秘籍和机关模型,内心很有些无语。

他们好像还不是很熟吧?他居然就这么在我面前睡着了?叶修小心翼翼看向苏沐秋,接近看来,少年熟睡的脸庞安然而平静,身体和四肢都蜷起来,还是一副防备很重的样子。

但不管如何,现在这人不理会他,他也只好自己在密室中寻找起来。这几天他在藏书楼闭关,而他居然完全不知道里面有苏沐秋这么一个大活人,说明苏沐秋一直没有出过藏书楼,那他生活所需的粮食与物品,必然还通过另一个渠道得到。

在庞大的密室里敲敲打打半个时辰后,叶修终于找到了类似密道出口的门。

吱呀一声,密门开启,久违的天光照下来,叶修甚至听到叮叮淙淙的流水声。他眼前是一个树荫繁茂的小山谷。未等他看清楚,一个小小身影风一样向他怀中扎来,叶修一惊之下一个侧闪,躲过了这一下。

就见一个小女孩踉跄一下站在了原地,一脸不满地叫:“哥哥!”

叶修回过头,看到身后苏沐秋伸着懒腰,从洞口里慢慢踱出来,他脸上带着些微笑容,正要说什么时,就听小女孩接着说道:“哥哥,这个是你新作的机关人吗?这回的好像人哦,我都把他认成你了!”

叶修:“……”

苏沐秋一时间也有点愣,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:“哎,这不算什么啦,哥哥我以后还能做出更好的!”

这还能忍?叶修深吸一口气,转头面对苏沐秋:“过来,切磋。”

……

 

山谷虽小却应有尽有,苏沐橙才一丁点大,居然就担起了照顾哥哥起居的责任。就这一点叶修与苏沐秋没少明里暗里拌嘴,叶修调侃苏沐秋没有哪个混蛋哥哥天天让妹妹照顾自己,苏沐秋便让他滚,有本事不要吃沐橙做的饭。

往后的日子便在三个年轻人的刻苦钻研和切磋打闹中过去了。当舒夜来看他们时,他在一条溪水边找到了两个少年。

虽说主要任务是研究机关术,然而两个哥哥不可能真的那么不要脸,什么事都让尚且年幼的苏沐橙来做。像劈柴挑水洗衣这等繁重的活计,自然还是两个少年份内的。

只不过拾柴的小树林、洗衣的溪水边时常变成两人切磋的修罗场,也是没办法的事。

舒夜走出树丛时,正看到两个少年坐在溪边的石头上一起搓洗衣服。然而机关碎片撒了满地,周围树上还有深深的刀痕,他眯起眼睛一看,两人身周还都有刀丝结成的刀阵节点,近处节点复杂缜密,远处节点甚至深入树林之中,只不过大多已被破坏。

见他过来,两个少年连忙放下手中湿淋淋的衣物,一起同他微笑挥手,如果忽略一地狼藉,真是相当的和谐友爱。

舒夜慢悠悠的走过来,说:“你们玩的开心就好。别忘了收拾。”

叶修脸上带着一点笑,说:“师父,你左边衣袖干嘛束起来?”

舒夜挑挑眉,呵呵一笑,走过来摸了摸叶修的头:“没见过你这样求表扬的。你们改进的机关室不错,连我都费了些功夫。”他解开束起的衣袖,却见袖角上有两个细微的小小破洞,是被针类击穿的痕迹。

就见叶修和一旁的苏沐秋同时皱起了眉头。

“怎么才两个……”苏沐秋小声嘀咕。

“一个试探你的机关,另一个试探叶修的机关。”舒夜笑眯眯地说,“天天装机关、拆机关,你们想必也很无聊了,不如咱们来玩一个游戏。”

“我是刀,沐橙是人偶,而你们需要保护沐橙,必要时可对我下杀手。现在我们各自解散,默数三十秒后,游戏开始。”

 

三 

 

这个“游戏”持续了接近一天的时间。他们的对手是曾经叱咤葵花时代的玄鞘鬼,经验丰富,手段老辣,各种暗杀手段层出不穷,虽然地点是他们无比熟悉的小山谷,战至最后,几乎所有的机关暗器都已损毁殆尽,他们,包括舒夜自己,都只剩下了手中的刀。

战斗终于进入白热化,从神出鬼没的消耗战变成了刀剑相向。可对于苏沐秋而言,这样硬碰硬的战斗不是他所长。不一会,已经有左支右拙之势。

可他不能让,因为他的妹妹就在身后的房屋里,而他的任务是保护她。

该死的叶修!苏沐秋心里暗骂。人都要死了,他影还没见!

终于,在舒夜一击之下,苏沐秋连退数步,舒夜身影一闪越过了他,向着小屋门口掠去。

苏沐秋慌乱地从地上爬起,看似徒劳地向着舒夜追去。在无人注意的背后,他左手一拢,一根细线在空气中飞快收紧。这是他仅剩的一根刀丝。但是凭借这一根刀丝,他布出的刀阵已将屋内所有的门窗封锁。

刀丝绷紧,刀阵已成!

然而舒夜仿佛察觉到了什么,他没有走门,也没有走窗,而是甩出长索将自己拉上半空,借着冲力直接穿破了屋顶!

在他落入屋内的一刻,一柄刀无声无息地自一旁的房梁上刺来,舒夜抬刀勾住那人刀刃,两人纠缠着落地缠斗起来。

舒夜与叶修交手中抬手一掷,双刀中的短刀直直向苏沐橙飞去,他只留长刀与叶修战斗。

但是苏沐橙不傻,她站起来一个旋身,已经闪过了飞来的短刀。短刀插入她身后的墙壁,伴随着叮铃一声极轻极微的声响。

这一声并不大,但是一瞬间苏沐秋的脸都白了——那是他刀阵的一个节点!

一个节点碎裂,刀丝沿着它两侧节点飞快收紧,而它收紧的途中,势必要切过苏沐橙的身体。

苏沐秋已经来不及犹豫,他手指一动,放开了那根刀丝。整个刀阵一瞬间松弛下来,这种杀人的丝线在没有绷紧的时候,就像普通的丝线一样柔软无害。

于是不再有障碍的舒夜一瞬间飞退到苏沐橙身边一把将她抱起,紧追上来的叶修见状,也只得撇撇嘴,扔下了武器。

最后筋疲力尽的三人瘫倒在屋外的草地上。叶修终于忍不住,不服气地说:“师父你赢的太容易了。”

舒夜问:“为什么?”

叶修说:“杀一个人,明显比保护一个人要简单得多了,就算我们有两个人,也不占便宜。”

舒夜语气轻松,仿佛在开玩笑一般:“可是等你成了首座就会明白,就算你学了半辈子杀人的功夫,你却还是要去保护一些人。”

 

此后叶修与苏沐秋还有许多次惊险或精彩的合作,但只有一次,让他此后无数次回想起来,都刻骨铭心。

那时他们都已经长大。

叶修还记得那次出任务之前,苏沐秋来院中寻他,带了一壶酒。

酒至半酣,苏沐秋问他:“你还记得我们出藏书室时,与首座那一场对决吗?”

叶修微微一笑,说:“记得。”

苏沐秋似乎有些醉了,话也多了起来:“那时,我的杀招全部以房屋为基点,因为我要保护好沐橙,必须要用我所有的才智,给她竖起一道屏障。而你,如果我没看错,你一直在追寻首座的踪迹,以暗杀他为主要目的。”

叶修轻轻嗯了一声,“你想说什么?”

“叶修,”苏沐秋望着他,“你究竟是为什么留下来?”

叶修沉吟一会,说道:“大概……与你一样?”

苏沐秋笑了:“你不要骗我,你与我绝对不一样。”

“有时候我觉得,山堂像一个家,”苏沐秋又饮了一口酒,“一些没有亲人的人们聚在一起,相依为命。沐橙在这里,所以这里是我的家。”

“可你跟我们不一样吧,叶修……你不是孤儿,对不对?”

苏沐秋一手扶额,他已有些醉了。

叶修挨近他,伸手扶住他的肩膀以防他歪倒在地上,“你……”他犹豫着问,“你知道什么?”

“不想让我知道?”苏沐秋垂着眼,微微地笑着,“那也无所谓,我对你的身世不感兴趣。”他带着些许醉意悠悠地转过脸来,双眼朦胧的望进叶修的眼睛里。

“我只想知道,你究竟,是为什么留下?”

此时两人之间距离呼吸可闻,叶修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庞,半晌,轻轻一笑,转开了脸。

“你醉了,我送你回去休息。”他伸手把苏沐秋一臂搭上肩膀,将他扶了起来。

苏沐秋努力眨了眨眼,不依不饶扯住他:“你还没回答我。”

叶修不理会他的拉扯,一边强行把人往屋里拽,一边敷衍道:“你问的问题太难了,我自己都不知道——等我想明白了,再告诉你。”

 

 

这世上没有多少人知道,君莫笑,其实不是一个人的传奇。 

世人传说君莫笑以束衣刀杀死白晟,可实际上白晟手下有才之人无数,若真是束衣刀,进门时就早已被看出来,加之白晟贴身处有细银锁子甲,咽喉、心脏等要害都被保护着,像束衣刀这样的软剑,伤到他的可能性极小。世人还传说白晟死前与君莫笑还有一段对话,但试想,君莫笑若真在对白晟下了杀手之后,还留出时间来跟白晟对话,岂不早被白晟的手下剁成肉泥。

为了不引起怀疑,叶修只着一身简单白衣,孤身一人走进了白晟的连营大门。

白晟手持酒壶接近白衣装扮的叶修时,酒席上有两名高手距他有五尺之近,一擅近战、一擅远程,远程者擅用毒,以他们的武功都属于来的及救援的范围。同时暗处还有数十张强弓劲弩,悉数瞄准了叶修。 

而叶修在袖中藏的,不过是顶端带针的刀丝。他的计划是将白晟诱到身前后,以特殊劲力和秘术将几枚针尖从白晟的锁子甲缝隙之中穿入,然后用“天罗九寰”之术,一瞬间将白晟体内刀丝全部束起,绞碎白晟的心脏。

但是这种杀人术有一个致命缺点,就是慢。虽然顶尖杀手所谓的慢,也不过是寻常人一眨眼的时间,但这一瞬间的多余的时间,也足以让他的刺杀失败。

可叶修之所以敢这么明目张胆作为众矢之的走进白晟的营帐,自然是有所把握的。

因为他还有苏沐秋。

白晟的暗卫们几乎很少在人前露面,他们的任务就是无论何时何地保护好白晟的安全,当君莫笑走进白晟营帐,理所当然地成为众矢之的后,自然也无人注意到,其中一个暗卫,被拥有绝顶易容术的人悄悄替换掉了。

当君莫笑的手一抬起,针尖刺入白晟甲胄的那一刹那,地上爆出了障人眼目的烟雾,将白晟与君莫笑的身影笼罩其中,距白晟最近的那名近战高手眼神一利,一瞬间已经冲进了白雾之中。另一用毒高手的暗器也早已径直射向君莫笑的方向。同时速度较慢的侍卫也从四面八方赶来。

说时迟那时快,只听一声筋骨断裂的闷响,一篷鲜血溅出了白雾,惨厉的吼叫传入每个人耳朵里。刚刚冲入雾中的那名近战高手痛苦地滚了出来,他身周不断喷出鲜血,他的一只手已经被齐根切掉了。

一名卫士快步上前想要扶起他,忽听那坐在一侧的用毒高手一声暴喝:“别靠近!”

然而已经晚了,卫士的身体在众目睽睽之下四分五裂。

不知何时拉起的刀丝挂着残血,冷冷的光仿佛在嘲笑着厅堂众人。

但是白晟的属下又岂能坐以待毙,虽不敢靠近,但不知何人下令,卫士们七手八脚扯下厅堂四周帘幕用力挥动,终于把白烟挥去些许。

就在白烟渐渐淡去之时,一道白色人影飞快地掠出烟雾,从赶来的卫士头顶一跃而过。

众人纷纷转头,刀枪剑戟一时间都举了起来,无数暗器朝那人飞去。就见那道人影飞出一段距离后,猛地撞上一杆长戟,颓然坠在地上。

众人定睛一看,就看见一双死不瞑目的眼。

是白晟。那一瞬间君莫笑把白袍裹在了已死的白晟身上,以极强的膂力将其掷出,成功吸引了众人的注意,而他自己当然早已不在原处了。

下一瞬只听嗵嗵嗵人体坠地声,房梁上摔下无数黑衣人的尸体,他们大部分手持弩机,却是白晟的近身暗卫。

鲜血淌了满地,宴会厅堂一时之间已成修罗场。整个大厅中人心惶惶,有人跃上房梁欲追杀刺客,也有人见白晟已死,大势已去,内心开始盘算抽身了。

 

但最终叶修和苏沐秋还是陷入了死斗,他们需从数以万计的大军中逃走,绝不是所谓飘然而去那么简单。

首先,他们要甩开白晟手下眼神厉害的高手,混入乱军之中穿好伪装。

其次,要启动事先布置好的机关火药制造乱局,让军队无法井然有序地集合查验。

最后,要走出这绵延数十里的连营。

 

 

那一次刺杀让君莫笑名扬天下,也让他们的命运由此转折。

叶修耗时一夜脱离白晟军营,之后一路快马加鞭,第二天傍晚时到达了一个不起眼的酒馆——约定的接应点。他与苏沐秋早已在乱军之中选择了分开行动,而以他对搭档的了解,苏沐秋最多慢他一步到达。

可他从夕阳西下等到繁星满天,苏沐秋还是没有出现。

 

不过是制造乱局逃出军营,这对苏沐秋来说本没有太大难度。

但是途中还是遇到了追杀——这也是有心理准备的,毕竟人多眼杂,被发现了也很正常,而来追的都是并不擅长追踪暗杀的士兵,很容易逃脱。

可他却发现,甩不掉。

不管他怎么隐藏,总有人如跗骨之蛆一样跟在他身后,或者不断制造事件逼他现身。原本只需要简单逃脱的任务,他不得不手染鲜血,杀死许多军士,才得以逃出生天。

乱军之中难以辨识,直到出了连营,到达郊野之中,才终于让他抓住了蛛丝马迹。

“你们是本堂接应的人吧。”他在四周装了回音管,这是一种天罗杀手用以迷惑敌人的方式,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,让人无法确定他的位置。

一个年轻的声音轻蔑道:“‘千机’,你不要太自大!”

他话音刚落,三道黑影已成包抄之势向他藏身之处袭来。

这几个人完全没有被回音管迷惑,再加上刚刚那人喊出的他在山堂的代号,苏沐秋已经可以确定他们的身份了。

电光火石之间他已经察觉出了中间那人的实力最弱,他用力向下一压启动了早已埋好的机关,空气中响起尖锐刺耳的细丝摩擦利刃的声音,下一秒,攻袭两人骤然发现,苏沐秋已经和中间那人换了位置!

交手一招,胜负已定。鲜血一滴滴砸在地板上。中间那名较年轻的刺客已经痛的脸色惨白。他似乎身份不低,其余两名刺客顾忌他的安全,竟都不再动手。

苏沐秋手中牵着无数细细的银丝,冷笑道:“三个人,就算你们是魇,想杀我,也还差得远。”

年轻的刺客一言不发,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出。苏沐秋的刀丝已经切入身体贴着他的筋脉,只要苏沐秋稍微一动手指,他就会变成一个废人。

苏沐秋笑道:“如何?做我的刀丝傀儡,兴许饶你一命。”

就在此时,一个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。

“不愧是‘千机’。”

一个老者缓缓自阴影中走了出来,他身材瘦小,却穿了一件极其贴身的衣服,勾勒出的手臂轮廓能看出如钢筋铁条般的肌肉。他满是皱纹的脸上带着一丝笑容,说道:“对付苏家这一代最强的人,我当然不会大意。”

苏沐秋眉头微不可查地一皱,“原来是龙老。”

就听那被苏沐秋制住的年轻人突然捺下疼痛,喊道:“祖父,救我!”

龙老淡淡瞥了他一眼,没有做声,只拍了拍手。

霎时间周围草木缝隙闪过憧憧人影,轻微的刀鞘摩擦声接连传来,不知有多少人埋伏在周围。

苏沐秋笑叹道:“您莫不是老糊涂了?出动这么多人,连带您自己,只为截杀我一个小辈?”

龙老脸上似笑非笑:“没办法,人老了,趁着还有劲杀人,得为我龙家小辈的将来考虑考虑。”

苏沐秋问道:“那龙老可还要你孙儿的手脚?”

龙老微微笑着,说:“这孩子轻率冒进,该让他吃点苦头。”

他说到“苦”字时苏沐秋已然出手,刀丝的光芒在他手中一闪,疼痛推动着年轻人挥刀向龙老冲去。

年轻人惊叫:“祖父!”

就见龙老面不改色,提起未出鞘的刀一击,挡下了年轻人的攻势。就见年轻人迅速收刀,矮身穿至他背后又一刀挥出,龙老刀势一沉,瞬间将年轻人整个身体向下压去。不料年轻人毫不恋战收刀又走,身影如鬼魅般再次闪到他身后。龙老眉头一皱,终于拔刀出鞘,极快的刀势瞬间斩断了年轻人的攻势。苏沐秋见状一提刀丝就要让年轻人后退,不已经料来不及了,年轻人整个被击飞向后摔去,超出了苏沐秋的刀丝可控范围,一瞬间刀丝绷紧,年轻人的手足经脉被尽数勒断。

“龙老心狠手辣,真是闻名不如见面。”苏沐秋收回刀丝,“你还不如杀了他。”

“你能凭刀丝傀儡逼我拔刀,天罗九寰之术登峰造极,也是闻名不如见面。”龙老脸上终于没有了笑容,“我龙家子弟不成器,没出什么惊世天才。自前朝起,龙家已有四代被苏家踩在脚下。葵花朝一度掌握首座之位,却被苏宜那贱人暗杀。”龙老的面容逐渐狰狞,“如果这一代‘散人’接替首座之位,你必然会成为魇辅佐于他,生杀大权皆在苏家之手,那山堂可还有我龙家立足之地?”

他话音一落,风声飒飒,黑夜中的阴影接连跃出,铺天盖地的杀意汹涌而来。

 

 

第三天。

“小二,再来一壶酒!”叶修扬了扬手中的空酒杯。

“好嘞!”小二清脆应道。

酒端上来,小二热络地接过叶修手中的空杯为他斟酒,一面压低了声音,“散人,”他的声音悦耳,却是女扮男装,“我最后一次警告你。”

“我还是原话,”叶修仰头干了杯中酒,“见不到‘千机’,我绝不回本堂。”

“你待在这里有什么意义?”假扮店小二的女刺客说道,“你与‘千机’分开撤离,路线只靠你们自己随机应变,你根本不知道他的路线和位置。”

“他是我的搭档。”叶修淡淡说道,“他会来找我,不管发生什么。”

 

“他会去找‘散人’,”龙老冷冷说道,他还是低估了苏沐秋,出发前他没有想到这是一场艰苦至此的战斗。接连几天荒野密林里的追杀使得龙老形容狼狈,天罗元老的形象破坏殆尽。“只要他的妹妹还在山堂,他就不会毫无顾忌地逃走,他一定要回山堂,而与‘散人’会合是他唯一的希望。”

“尊长有什么指示?”一旁同样狼狈的龙家精锐问道。

龙老狠狠道:“一个‘千机’已经如此难缠,他若找到‘散人’,你们这群废物还应付得了?!”

龙家精锐忙应道:“是!”

“要在他找到‘散人’之前,了结他的性命!”

 

第六天。

苏沐秋挥刀杀死被他缚于网中的敌人,翻身跳入水中,避开其余人接下来的攻击,由着湍急溪流将自己带走。

这些天他杀了许多人,七个、八个,或者更多。这个数目对于天罗本堂精锐来说是个令人心痛的数字,更不用提这对于龙家来说意味着什么。

但他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。每杀一个人,他的身上就会多添几处伤痕。在有一次与龙老正面交锋中,他险些废掉一只手。

但是他只能杀人,因为他耗不起。比起敌人来说,他完全没有储备,干粮早已耗尽,伤药纵然省着也已经不够用了。叶修所在的城是他获取补给的唯一方向。只有杀掉挡在路上的敌人,他才能争取到时间。但同时为了避免血迹给敌人指明方向,他又只能被迫改变路线,耗费更多体力。

自杀死白晟时起,这七天他一直在不间断的战斗。

他已到极限。

 

跳入水中时,苏沐秋已不抱生还希望。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水中,然后被溪流带走,长眠在不知名的远方。

他醒来时,正靠在一个山洞的石壁上,身旁生了一堆火,一个矮小的身影坐在一旁。

他勉力出声:“你是谁?”

“你醒了?”矮小的女子转过头来,“我以为你已经死了。我之前试着给你喂水,结果水从你身上的伤口里渗了出来。”

苏沐秋微微笑了,他已经无力发出声音,只用一点气音说道:“也许是回光返照。”

“你真有意思,居然还开玩笑。”女人说。

“这里,离城多远?”苏沐秋问。

女人回答:“很远。为了摆脱那些可恶的华族人,我逃了许久才到这里。然后见到了你。”她皱起眉,恶狠狠道:“我恨华族人。”

苏沐秋笑着看着她:“那你要杀我泄恨吗?”

“为什么?你明明比我还可怜。看你身上的伤。你也是被华族人害的吧,被你们自己人。”

苏沐秋咳嗽着笑了,他眼中带着一点自嘲,说道:“你猜的真准。”他心想,我本以为他们该是我的家人。

“你真是个有趣的人。你对我说话的语气,像是对一个小女孩。”女人咯咯笑了,她说,“你这么年轻,怕不会有女儿,我猜你一定有一个妹妹。”

苏沐秋对她眨一下眼,表示她又猜中了。

“不过我不是小姑娘,我是一个阿洛卡。”女人说,“如果没有那些贪婪的华族侵略者,我本该是一个河洛部族的女王。”

她说:“河洛女人的铸造,铸的是一个人一生的苦乐悲欢。太多的情绪注入铁水就会使它变得疯狂,而我会一点一点把它做成最精致的模样。我的祖母说,人在年轻的时候会疯那么一次,疯过了,就老了。”

“可我还不懂这句话。”她的眼神突然变了,瞳孔深处像是点燃了火苗,闪动着一种狂热的光芒:“我为华族人铸造了许多东西,但我从没有做到巅峰——这是我的心愿,我在暗无天日的铸造室里,除了自由,我最渴望的,就是倾尽所有,铸造一件绝世的武器!”

她说:“我有一个计划,我这些年来收集了很多难得一遇的珍贵材料,但我还不知道如何把它们铸在一起——不,也许我知道,但那真的是个疯狂的念头,恐怕我做不到——”

她望着眼前的篝火,似乎恨不得立刻投身其中,内心涌出的念头几乎使她疯狂,直到一只手搭上了她的手腕。

“我帮你,”她听到那个垂死的人带着笑意的气音,“我明白你在说什么,我帮你完成你的心愿。而你答应我,带我去找一个人。”

 

 

叶修终于等不下去。

他对城郊森林进行了地毯式搜索,经过几个昼夜,他深入密林,终于在无数苍郁树木之间找到了蛛丝马迹。

他虽找到了许多属于天罗杀手的机关残骸,但终究无法推断出苏沐秋的去向。他隐约能推断出苏沐秋在被人追杀,并被迫隐藏了踪迹。

苏沐秋的隐匿能力他是知道的,叶修既不了解当时的情形,只靠他自己一个人,便几乎没有可能找到他。

但他可以找找别的,比如,苏沐秋的敌人。

 

等龙家杀手发现自己陷入重围时已经晚了,他的敌人在他身周布下天罗地网,除了站在原地,他一动不敢动。

而这布置刀丝的手法似曾相识。

他感到内心抑制不住的恐惧一点点漫了上来。

“千机……你没死?”

他听到不知何处传来冷笑:“你们凭什么以为我死了?”

“尊长明明已将你重创,”龙家杀手几乎意志崩溃,“你此前多处受伤,又落入湍急河流,怎么可能……”话说至此他突然醒悟,不禁大叫出声:“你不是千机!”

下一瞬杀人的网收紧,密集的刀丝一瞬间令他遍体鳞伤,他几乎以为自己要被切碎。他看到头顶的树枝上出现了一个背光的人影,无数银丝聚集在他的手上,宛如提线的蜘蛛。

他听到那人冷漠的话语:“他自何处落入河流,你那尊长现在何处,立刻告诉我,不然,你该清楚会是什么样的后果。”

虽然身体承受剧痛,但龙家杀手既知晓来人不是本该死去的苏沐秋,心中便有了底,神思清明道:“千机就在此处不远落水,据我们所见,他已是十死无生。尊长已回山堂,我不过留下处理痕迹而已。散人,你纵然杀我,也没有用处。”

 

叶修顺着河流一路下行,将近傍晚时,他终于看见河流的尽头,听见了宛如传自天际的巨大的轰鸣声。

万丈瀑布从群山的缺口处轰然落下,落入其下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巨大深潭。

叶修立在这巨大的天堑上,立在谷口翻涌的狂风中,他望着雪白的河水在岩壁上摔碎成沫,感觉到胸腔中有什么东西,在一点一点变得冰凉,仿佛也随着这摧枯拉朽的自然之力被一同崩碎了。

 

熊熊火焰燃起,将嶙峋奇诡的石阵吞没。阿洛卡瘦小的身体在火焰之阵中飞奔跳跃,赤色的铁水在她脚下迸溅,如同跳着疯狂的舞蹈。

她小小的脸扭曲着,尖锐地大喊。

“燃烧吧!熔化吧!化出最艳烈的模样!”

“——然后让我,将你凝固为永恒的艺术!”

火焰燎上衣摆。仿佛没看到身边的森罗地狱,苏沐秋轻轻叹了口气。

 

还没嘱咐他好好照顾沐橙……

但他,会知道的吧……

 

 

数日之后的夜晚。

舒夜看着眼前自己最得意的弟子,他问:“你为什么回来?”

叶修漠然道:“因为我恨。”

舒夜动容。他想,或者这世间再没有什么事,可以让他的徒弟做到这个地步。

他问叶修:“你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。不怕最终一事无成,落魄身死么?”

叶修答:“有些事,若是一辈子都放不下,那便不如去死。而我不是圣人,我永远,不可能放下!”

那是代号“散人”的刺客最后一次出现在天罗山堂。那一晚,他在山堂龙家家主的别院中布下了绝顶的杀阵。在他离开后,杀阵启动,整个别院燃起直冲天际的熊熊烈火,在这场灾难中,龙家家主身受重伤。

第二日,“散人”背叛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山堂,几名掌权者下令,派遣十一名精锐杀手对其展开追杀。

他们都是山堂的长辈,以他们对“散人”的了解,十一人是一个必杀的数字。

 

而他们不知道的是,在叶修离开的那个夜晚,在最偏僻阴暗的小巷里,他遇到了一个女人,和一把伞。

握起千机伞的叶修,已再不仅仅是叶修。

 

Fin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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